【導演筆記】〈大白天與夢境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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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天與夢境相遇─林靖傑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木柵,為了到台北富邦木柵分行領回被ATM吃掉的提款卡。


這原本該是這一天行程中,匆匆的逗點,卻在抵達捷運萬芳社區站時,突如其來,時間緩慢下來,幾近Vodka冰在冷凍庫後,半透明的濃稠。


都是細雨濛濛的萬芳社區惹的禍。我半晌恍惚。


刷卡進站,手扶梯到頂,又決定折返出站。


抽著煙,望著眼前被煙雨濛濛包圍的萬芳社區,想想光陰的流逝,想想傯倥人世的變遷,時間凍結在這樣的濕度與溫度裡。


啊,這是大白天與夢境相遇。在庸碌的人生中,這機率如同電光石火。


1998年,16年前拍第一部院線電影《惡女列傳之猜手槍》,那時住萬芳社區,一天早晨準備駕車去中影錄音室混音,才一上車,車身左右立刻滾出幾名壯漢手持槍械喊我下車,原來他們是便衣警察,據說守株待兔幾個日夜了。原因是我高雄藉的車牌是用封箱膠帶而不是螺絲固定的,而且從窗戶看進去後座還有兩面不同號碼的車牌,因此他們斷定撞到了大魚--此人一定作奸犯科流竄縱貫線。


在萬芳分局做筆錄,沒有前科,只是停車費罰鍰20幾萬未繳。不甘心服從資本主義有錢人才有資格開車停車的法則,憤青就是要跟行政院長郝柏村假「使用者付費」行剝削窮人之實作對,這些,盡忠職守的警察人員當然不懂,我也不打算讓他們懂。又是沒收大牌。


到中影錄音室的時候,我講了這個遲到的荒謬理由,配樂鄭捷任跟我講了另一個更扯的故事:早上他掏出身上唯一的十塊錢的時候,不小心讓它滾到水溝蓋的縫隙裡頭了,他跟另兩位同伴撈了很久,最後放棄,鐵製的水溝蓋有進步,很難翻開。最後,他們湊不到買一罐啤酒的錢,荒荒地認命來混音室。


然後,我發現他皮鞋上,竟然可愛地穿著一件寬鬆柔軟的短褲,再往上,硬頸上支撐著極其靦腆的笑容。


那是那麼純真,而那麼憤怒的年代。


抽著煙透過煙雨濛濛的濾鏡望向萬芳社區,我再想起約莫也是那個時期(那個30歲前後的時期),某天凌晨2點,好友陳明才打電話給我,說他快臭火乾了,問我有沒有美眉,他要立刻驅車從台中上來。不由分說就掛掉電話了。是夜,滂沱大雨,我們約在剛通車不久的萬芳社區站,以之為全世界都在下雨的黑夜裡的地標。這樣的夜裡,我當然找不到任何美眉可以前來赴會(我也沒有嘗試),只好單槍匹馬駕著我有封箱膠帶黏著大牌的房車,停在萬芳社區站等待風雨故人來。開一道窗戶縫隙通氣,大雨間歇淋進來,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終於清晨五點阿才趕來了。我在大雨中匆匆交待沒有美眉,然後,這個被慾火折騰到臭火乾的才子阿才立即又極度疲勞驅車回台中,我則終於回到萬芳社區住處的被窩。


這部有封箱膠帶黏著大牌的車還有一次開在萬芳社區的上坡路,陽光明媚,只見眼前擋風玻璃一片巨葉優美翻飛而過,為了證明不是夢,我停車,才發現原來是引擎蓋輕飄飄飛起,翻過車頂落在車後。


這部有封箱膠帶黏著大牌的車還有一次半夜兩點下了萬芳社區交流道,寧靜的夜裡,只見有一單輪在眼前芭蕾舞姿前進,下一秒碰一聲,車子塌落下去,才發現原來左前輪溜溜滑行,離開它的身體。


然後沒多久,荒誕如夢的萬芳社區歲月就結束了。


我搬到陽明山竹子湖獨居,在《惡女列傳之猜手槍》之後,《我的綠島》與《麥相害》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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